九如斋食品店。图片均选自《老报刊中的长沙》。

1934年《长沙市指南》中的九如斋广告。

中秋节要来了，作为老长沙，就开始想念九如斋的月饼。九如斋是一家南货店。南货店是旧称，今天叫食品店。九如斋创建于1915年，创始人为饶菊生先生，原址八角亭，几经辗转，今天落户在中山西路。虽然规模和名气大不如前，但在老长沙人心里，依然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。“九如斋”店名出自《诗经·小雅·天保》：“如山如阜，如风如陵，如川之方至，以莫不增……如月之恒，如日之升，如南山之寿，不骞不崩。如松柏之茂，无不尔或承”，取“顺意、发达、永恒”之意。

九如斋自创立始，就是长沙南货业翘楚，实力和名气丢第二位的三吉斋几条街，更不要说小字辈的南一门、同利长以及江浙过来的陆稿荐、百福斋。公私合营后，九如斋依然妥妥地领跑长沙南货业。九如斋除了糖果饼干，云片糕、绿豆糕、鱼皮花生、小花片也都很受欢迎，腊味和菌油更是长沙一绝。

从我爸爸的爹爹（我爸爸的爷爷）开始到我女儿，我们一家五代人都跟九如斋有交集，还发生了许多好玩的事。

□陈波

九如斋曾挖走我们罗家的腊味师傅

我老爹爹（我爸爸的爷爷）叫罗玉宽，广东番禺人，上世纪初年来长沙发展，在南正街（后来改名黄兴南路，即今天的黄兴路步行街）开设罗养正堂，专营广东腊味。文夕大火前，罗养正堂的腊味往南销售到广州，往北销售到汉口，是长沙腊味头牌。我老爹爹后来做到了长沙商会首事，即今天的会长。九如斋老板饶菊生与我老爹爹同为商会成员，工作上的交集不可避免。

有趣的是，因为九如斋也生产销售腊味，与我们罗家业务重合，而罗家腊味又是长沙腊味翘楚，所以饶菊生把我们罗家的大师傅姚一白挖去九如斋，后来姚一白成了九如斋腊味生产那一块的掌作师傅，类似今天媒体的首席记者，但又不同，一家媒体有好多首席记者，而掌作师傅只有一个。

虽然九如斋把我们罗家的大师傅挖走了，作为长沙商会首事的罗玉宽，没有动用行业力量与九如斋撕咬争斗，两家商号依然和平共处，不计前嫌，连当事人姚一白都一如从前，不但平时去看望我老爹爹，三节两生（中秋端午春节谓之三节，长辈夫妻生日谓之两生）更是礼数不缺。

九如斋虽然是高大上的南货店，但并不嫌贫爱富，既做几十上百银元的大生意，你花一个铜板去九如斋买一个他们的拳头产品法饼，他们照样笑脸相迎。我们罗家无论是自己消费还是送礼，都去九如斋采买，更不要说过年时准备年货，那就更要去九如斋。一般是几个年龄比我爸稍大几岁的姑姑带他一起去九如斋采买，他们径直走进内堂，今天称之为贵宾室。落座后，先生（营业员）会递上洁白的毛巾给你擦汗抹手。你只需要把采买清单递给他们，然后在内堂喝茶嗑瓜子等候他们称重包裹食品。末了，九如斋的先生为你叫好黄包车，把你人货安全送到府上，车费都是九如斋买单。

当年雅礼外教最爱九如斋鱼皮花生

上世纪三十年代，我大舅舅在长沙雅礼中学念书。雅礼中学是美国教会学校，有很多外教。外教常常打发他们这帮小屁孩去九如斋采买零食。外教收入高，不太在乎零食价格，而且他们也搞不清价格，一般是把一块光洋给我大舅舅他们，买多少算多少，从不需要找零。有了这样的便宜，我大舅舅他们也就乐意帮外教跑腿，多多少少能得到一点油水啊。

那时候，雅礼中学的外教最喜欢吃九如斋的鱼皮花生。这些外教既喜欢吃鱼皮花生，又想破脑壳也搞不清楚花生仁是怎么进到那层薄壳里面的。不知道是不是中外思维方式不同，鱼皮花生其实很简单，就是把花生仁放在黏稠的灰面里搅合一下，让黏稠的灰面包裹花生仁，放进油锅炸一下就成了。

后来外教回国了。几十年后，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，他们再次回到曾经工作的长沙。一番旧地重游后，他们跟接待方提出想购买九如斋的零食，什么雪枣、鱼皮花生、麻卷坨、云片糕，都想买。九如斋精心制作的零食，送给外教时，哪知道他们味道都没尝就连连摇头。这个难住了九如斋的工人干部，他们左合计，右琢磨，就是想不出所以然。这时一位老工人提出，是不是因为外包装跟从前不一样而遭到嫌弃？正好九如斋仓库还有一批从前的老包装，就换了一下。重新换上老包装的零食送到外教手上，外教连连点头。

上世纪八十年代九如斋可买到雀巢咖啡

我和九如斋结缘时已经是少年人了，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。无他，国家经济进步了啊，人们有余钱买买买。再加上我自己年岁渐长，能独自外出采买了。

那时放学后，或者礼拜天，我就背着我的破书包，骑着我的破单车扫街，沙利文的白面点、南一门的怪味豆、怡红斋的平江香干、国风的小花片、同利长的麻卷坨、稻香村的金钩饼，当然少不了九如斋的法饼和油薄脆。

时间再往前走，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，物质极大丰富了，连洋货都进入长沙的南货店。那时我就在九如斋购买雀巢咖啡和雀巢奶粉。说来还有一段值得念叨的故事。那时长沙市面上的主流奶粉是长沙市牛奶公司出品的宾佳乐奶粉，只要二块五毛钱一袋，但冲泡出来会有无法彻底融化的奶粉坨。而十块钱一袋的雀巢奶粉完全溶于水，所以我就买雀巢奶粉喝，而节省惯了的爸爸却认为我败家。这就是两代人消费观的差异吧。

时间到了2000年左右，长沙老字号南货店或改制，或在城市建设中消失不见，黄兴路和五一广场的九如斋也消失在我的视线中，有好几年我没去老字号南货店买东西了。大约2005年中秋节前，我在逛街时，无意中在中山西路靠近中山亭的地方发现了九如斋，真的有他乡遇故人的激动，赶紧进去买了好几斤我最爱的本式月饼。

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婆，她立马拖着我去九如斋，她自己狠狠地买了好几斤杏子饼干、雪枣、胡椒饼。她们公司有很多河南人，在跟河南同事聊天时，我老婆极力推荐，她们也被勾起了食欲，委托她去九如斋代购零食。这回九如斋冲出长沙，走进河南了。

除了常规零食，九如斋春节前后出品的年糕和元宵坨是我的最爱。我会把买回来的年糕分割成许多一人份，放进冷冻柜，吃的时候先解冻，再切成一公分大小，起锅时加白糖和白胡椒，一碗甜酒冲蛋煮年糕就大功告成。寒冷的冬夜，与亲爱的女儿，来一碗甜酒冲蛋煮年糕，酒香加年糕特有的米香氤氲在温暖的家里，就是神仙我也不做。